峻刑以决。

你才是我的理想国。

【霸王塔恩】世界之时。

一切走开了,一切又回来:存在之轮永远转动。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霸王在一片黑暗里亮起光镜。

起初的视野是猩红的,和炮火燃烧过的原野一个色彩,他的创口又开始疼痛,机体百分之六十的循环都在叫嚣,光镜前不停弹出红色的警报框,他把他们一一清除。宇宙里永恒的黑夜,霸天虎的战舰如同它的主人,趾高气昂地大肆行进、不知疲惫,他呲了呲牙,感受燃料泵发疯般的运转情况,也懒得去检查机体其他部分,干脆关闭了视觉系统。

接收器在这次角斗里受到不算严重的损坏,导致他接收到的音频断断续续。他听见类似锁链的声响,撕扯得整个脑模块生疼,又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对话。他猜那是医官,或者其他人——出于威震天的骄傲和虚荣心,还有被他当做口号的自由意志,他总乐意接受他的挑战、击败他、再让手下好好欣赏,而霸王会一个个捏爆他们窃窃私语的发声器。他不耐烦地重启光学镜,眯起一只朝光源看去,在影影绰绰的光影和引擎嘶哑的运作声中,他听见了另一扇鼓风机的响声。非常陌生,不属于他熟识的任何一人。

霸王发出低哑的笑声,突兀地。他啐出一口循环液,堪堪勾起笑容。“……什么老鼠会顺着能量液的味道嗅过来?”

对方的回答慢了一些,夹带着傲慢的电子音干扰。“……(杂音)赏(杂音)老鼠的人。”

这时霸王才提起兴趣去聚焦视野。他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有这个胆量,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他也能轻易地撕开任何一个飞过山级别的赛博坦人的机体。紫色先进入目光,他看见来人戴着同样紫色的面具,坦克履带被昏暗的光线打上一层阴影,非常地……霸天虎。他兴致索然地将眉弓一抬,向后仰头靠在墙壁上,“啊,”他语气轻松,带着亲密的杀意。“失礼了。原来是威震天养的老鼠,难怪有闻这个的兴趣。”

“听上去你很怀念下水道,真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芯灵交流。”对方又回答他,没有靠近的意思,平静地亮着一对光镜,和他的视野一样红。显而易见,狂热于变形,狂热于威震天,霸王哼出一声笑音,“我怎么忘了?有尾巴的生物总喜欢把它收起来,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这场让他极为不爽的争执被更令他不爽的嗓音打断了,“塔恩?他暂时没有威胁,你应该放心。”威震天从塔恩恭敬地侧开身的门口走了进来,霸王以相当不尊敬的不屑笑意回敬。他略过了威震天,又去看那对猩色的光镜,对方也向他投来了目光,他们隔着一空间的阴影四目相对。霸王突然萌生了一点兴趣,作为霸天虎战舰上无趣生活的调味剂,他对一切取悦自我的事兴致勃勃:对方不失礼节又傲慢地看着他,而他的战斗系统几乎被这个眼神激活。这和那些不自量力的人不同,……这是一些别的东西。

塔恩最后看了他一眼,把毕恭毕敬留给他们的君王,临走前左臂做了个奇怪的类似回收武器的动作。

把一切华而不实或者漂亮的语言艺术拿走之后,霸王的词典里剩下最基本的词就是“找乐子”,换句话说,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有趣的契机。和威震天的战斗让他感到有趣、碾压汽车人和挑衅的虫子有时让他感到有趣,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个新玩具。他对一切激怒塔恩的事兴致盎然,也对每次塔恩看到他要么转头就走,要么冷淡的反应表现出了无比的好奇。

他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在会议期间他如往出言不逊时会得到一个除了见怪不怪以外的眼神,以及战斗时偶尔多一个显然是来看笑话的观众。威震天拿狐疑的目光打量过他们俩的眼神角斗,也偶尔有霸天虎目睹他们的明朝暗讽,这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DJD远离霸天虎部队单独行动,这段关系沦为霸天虎内部一个心知肚明的庸俗笑话。他的娱乐减少回了寥寥几样,他又开始觉得高频地无聊。

那种加热后滚烫的液体直接浇上内装甲时,说实话,他感到的新奇比疼痛更多。一种磅礴待发的力量被注入,被激活,他得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视觉和听觉,能分析出对手的一切弱点再加以打击……除了一个人的。被塑造前后他的反应基本没有不同,霸王非常清楚这是威震天对他的一种警告——以给他力量的方式剥夺他的一部分乐趣,再用漠视的态度循序渐进。他思考,他战斗,他撕碎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世界愈发渺小,也更加广大。

他在偶尔、不经意间,会想起塔恩。这时他坐在格拉斯9号监狱最高的地方,巨大的机体像阴影笼罩在汽车人与霸天虎头顶,他似乎拥有所有,百无聊赖,这时他的乐趣是欣赏一场场玩笑般的厮杀,以及拿着监狱犯人的器官打转,礼貌地请走或留下几个不知好歹的人。在撕下机体上印的霸天虎标志后,曾经的六阶执行人最后打量它一眼,那张涡轮狐狸的脸催促他想起谁。

据说情感发生倒乱、社会功能严重削弱、极度兴奋是某种精神疾病,霸王更乐意把它们一笑置之。例如现在,就是他的一种极度兴奋和情感倒乱的时期,他稍微有些怀念那艘趾高气昂的舰艇了,为此他需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所以在特殊的访客领着他的团队踏上G9外围时,霸王终于提起了一点其他兴致。他亲自打开监狱门,迎接远道而来的行刑人,DJD的头领不为所动,甚至懒得跟他寒暄。“可靠的消息告诉我们,你手下混进了一个霸天虎的叛徒,霸王。希望你把他交出来,这样我们会省去很多时间。”

“我不太想省时间,伟大的黑狗队领袖。”霸王露出一个令人费解的笑容,抬起光镜扫过一圈他的同伴。委实说他还没想好究竟要把握这难得的娱乐机会做什么,不过他可以有几百种设想。“我当然非常乐意配合——不过你得暂时和你的朋友们分开一会。”

青丘发出了咕哝一般的古赛博坦语,没有光镜的赛博坦人在接收这段音频拧起眉甲。“你的标志呢,霸王?”他问,这些专业、有素的队员同时把目光投向他胸口应该是霸天虎标志的空白处。“你们赶时间,不是吗?”G9的暴君轻松地回答,塔恩依然不为所动,“如果你不解释清楚,我们很难赶时间。”

霸王看起来就像要真的笑起来了,“这是宣战宣言吗,塔恩?”他顿了顿,用讲笑话的语调继续,“你觉得你们能给我多少乐趣——不好意思,我换个说法,你觉得你们之中能活下来几个人?”

模棱两可,暧昧不明。塔恩面具后的眉弓皱了起来,霸王则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证据是他的笑容里少了点笑意。“得了吧,我对虐杀威震天的粉丝不感兴趣,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DJD一众人踏进这座监狱时,发现堪称汽车人史上最牢固的牢房此刻就像是大型夜店——远比那更糟,角斗场、妓院、野兽笼和狂欢派对的综合体,在霸王经过后,又以难以置信的微妙平衡遵守着暴君的秩序。卡隆不住地皱眉,他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但这种对任何事物都是亵渎的气氛让他更想赶紧解决然后回和平暴政号了——在确认过霸王现在的立场以后。塔恩的面具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他猜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包括暴君的玩具们本身。

他们入场之前,派对已经开始了。卡隆面前是狂热的人群,他们的火种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绝望——那演变成了狂热。飞行者卖弄似地在空中破出圆圈,他的接收器充斥着各种各样频率的大叫和大笑,哪个可怜的汽车人俘虏从牢中被拖入舞池,面朝下栽进神经病们的娱乐线,在折磨里发出让发声器彻底撕裂的尖叫,混杂着叫骂和笑声。他们用愚昧得竭嘶底里的热情对胜利和压力作回报,卡隆不免猜想,这些人每天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正要对罪魁祸首投去目光时,发现霸王失去了踪迹,连着塔恩一起。

内讯接通了,卡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而塔恩淡然地表示无需过急。他正要报出自己大致的所在时,霸王一巴掌拍在他脑后的墙壁上,让他改变主意挂断了通讯。他以一如既往的平静对上对方的目光,霸王俯视下来,“怎么,”他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你不认为这更自由吗?比起威震天假惺惺的铁血规矩而言。”

“如果你指疯人院的自由,确实如此。”塔恩侧过视线扫一眼机体两侧的手臂,对方的站姿懒散而随意,如此轻易就成了一个牢笼。令人发指的控制欲,他想,“叛徒呢?”

“等我心情好了,自然会交给你。”

“你真让人反感。”

“你想表达的是‘我是个受虐狂’,我懂的,塔恩。”

“疯子一般听不懂人话,我讨厌你。”塔恩陈述。面无表情,腔调似咏叹。这次霸王笑了,他向前——缓慢,并且很显然是故意地——凑得非常之近,塔恩能把那对机械眼球的纹路看得一清二楚。他闪烁一下光镜,正想用实际行动把话说清时,霸王开口了。“跳舞吧。”

“什么?”

“跳舞。”

霸王的嗓音很缓,当然也很清晰。他想这疯子真是彻底疯了,那些关于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的传闻都是可笑的流言,然而再一次地,在他刚要省略言语时,霸王一把把他拉了过来,以标准的华尔兹起势。

塔恩一向是个极能忍耐的人,但这回他开枪了。霸王能毫不含糊地承认,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娱,而对方反应越大他就越开心。所以他以高度的热情回了一拳,那点硝烟粘在装甲表面,根本无法造成实质伤害。他们开始相互撕扯,有时距离将近为零,声音被埋没在更加疯狂的人声里。“我们用言语思维!”霸王压抑笑声般低吼,“人们知道什么是言语,多么相信思维能直接引起行动——而看看你,现在你就犯了这个小错误。噢,顺带一提,某人也直接用言语让你行动了。”

“不,霸王,我很清醒,你就是个炉渣。”塔恩的嗓音还是很平稳,同时抬膝砸上他的腹甲,“事物触动我们的心弦,我们不过是由此奏出乐曲。”

这过于荒谬了,霸王的以折腾人为乐的笑声更大,好像世界都在这之中旋转。塔恩再去看他的光镜时,他们刚完成一个踉跄的旋转动作,霸王抽空反手一炮打穿了一个旁观,并不懂抑制大笑人的脑袋,他看见那对光镜里燃烧的侵略欲望,这次他不怀疑了,那种侵略和攻击性直冲着自己,而他们的电磁场因此互相共鸣。塔恩这回不得不严肃地直面这个事实了,这个炫耀武力、无度的神经病,真实对他造成了影响,或者说,这种影响是双方的。

“你的标志到底去哪了?”他问。

“你可以猜猜看。”他回答。

塔恩发出了类似笑的音节,“你就这么喜欢挑衅人,以吸引注意?”他面具后的光镜紧盯着六阶充满力量感的机体,那些关节轴承相互咬合,发出恢宏的摩擦声。他一字一句,像某种即将猎食的生物。

“这你也可以猜猜看啊,塔恩,”对此,霸王勾起嘴角,直看进他光镜底的情绪里。“到底是我对你的挑衅……还是你对我的挑衅?”

赛博坦人愉快和不快的感觉系统生出分支,变得精细起来,他们的思想活动亦然。后者长期以为,它是完全有意识的,它知晓愉快和不快事物的原因,幼稚的人也会以为,人知道本身意欲作为的原因。霸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从不给自己的自我娱乐和即兴发挥找原因,无论在行为前还是行为后,他秉承的永远是“自我”一个原则。他花了点力气把坦克面朝墙摁在角落里,融合炮的炮火划过他的臂膀,他又用钉进对方腰甲的钻头回应。这是个非常微妙的隐蔽点,人群离他们不近,但也绝不算远,没有亲吻,没有拥抱,霸王用牙直接咬下塔恩肩上的一截履带,塔恩则掰断了他一截手臂装甲。

他们的磁场被负面、粗言粗语与恶充斥,霸王咬着塔恩的接收器,干你,塔恩。他说,动作粗暴得远不止一场战斗。塔恩边笑边骂,喘声和引擎飞转碰撞,干你。他原本地回答,扯出一声呻吟。在过载逼近的白光里他又听见人群的欢呼,极大的绝望和对极恶的称颂,事实上他们也没必要掩盖这些——掩盖自己。他们曾经的欲望在不理智的范畴内,跳脱出来就是一种对比出的魅力,这种魅力一经发现,就非常难以自持。酒杯啷当的声音、内置循环的疯转,传感节点基本被六阶的行为摧残了个遍,塔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好像看见死亡正在接近,却又如此地……欢欣雀跃。

卡隆一行找上他时,塔恩拎着叛徒的脑袋和火种站在出口。DJD的队员们怀疑地打量他身上那些创口——显然那不会是这个连能量液都已经流干的家伙留下的,即使看上去不太严重,但足以告诉他们究竟发生过怎样一场打斗。塔恩本人显得并不是很在意,他让卡隆把名单上的名字划去一个,在登上和平暴政号以前思索了一下,“把霸王添进黑名单。”他语气如常,毫无波动,就像在讲述天气。

他们身后,G9的狂欢快到终点了,黑色的连片建筑巍然立在一片荒原和铺天盖地的宇宙永夜中。

很久以后。

和平暴政号行驶在茫茫宇宙里,他们刚过一个小行星带,飞船放缓速度正在进行一次自我检修。DJD的头领站在舷窗边,他们远离赛博坦和霸天虎前线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有时他会去想,现在情况究竟怎样,他为之奋斗的陛下现在有没有音讯,还有那些叛徒到底在宇宙的哪个角落。

蝴蝶状的星云把他的视野映亮了一些,他注意到不远处似乎有个蓝色的漂浮物,比卫星小上太多,形状非常眼熟。整艘船的人除他以外都在舱室充电,那东西正好在和平暴政号的轨道边,不费多少力气他就看清了那架机体和那张脸。昔日的G9暴君飘浮在宇宙中央,他意识到距离他们上次通话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塔恩在面具后挑起眉弓,看着那架已经报废大半的机体缓慢地从窗前向后飘远。

他应该打开舱门,把这具叛徒的机体拉进舱内,做个检查或者补上一枪。但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飞船经过霸王机体周遭时让他毫无生气的四肢动了一下,又调整姿势般地转了个向,就像一支舞。那种错觉又出现了,他好像正在目睹死亡接近的边缘,有人贴着他的接收器低笑,然后低语。那个人曾经和他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死和生,现在那个人终于,迎着死与湮没,无声无息地向前逃亡。

笑者遭到了厄运,他只是看着他。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事实上他也从不做这种无用功,前六阶的机体越来越远了,离开了飞船可捕获的范围。这是唯一一次,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看着他,而塔恩没有闭上眼睛。

他们继续沿着航线前进。

——
后记:

“摘下你们的标志回家吧。霸天虎不复存在了……战争结束了。”
……
“站开,别碰那老家伙,塔恩。能亲手杀死他的人……只能是我。”

“也许我们的共同点比你想象得多。”

“玩家们各就各位,太阳也该下山了,而胜利……终于近在咫尺。”
……
“你也要走,霸王?”

“你想要他?那他就都是你的了。”
……
“我们死时都是霸天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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